做法律的仆人实是一件大苦差事。就连在社会底层爬模滚打，歇业在家的面粉商人高老头都深谙其理。当他听说拉斯蒂涅来首府巴黎攻读法律，就大为嘲讽：“在这个互相吞噬的社会里，清白老实一无用处，如果不像炮弹一样轰进去，就得像瘟疫一般钻进去，清白诚实是一无用处的。”可见精明如高老头对穷大学生的前途并不看好。后来拉斯蒂涅晋身豪庭，灯红酒绿靠的并不是专业知识。作者巴尔扎克早年研习法律，先后在诉讼代理人和公证人办事处当实习生和书记员，见惯了人间悲欢离合后下笔如有神助，读者也可由此管窥法律人尴尬的境地。毕竟，胸怀正义，不偏不倚，辨别真伪，明断是非原本就是世界上的大难事。

    藉由教育背景一致，志同道和之谊，法律人一般简略归为三类。大学象牙塔中的博学鸿儒长于理论研究，良善者忧国忧民，动辄纵论天下大事，国家前途，民族命运，这是学问人的耿直品性，也是知识分子天生匡扶社稷情系黎民的情怀。律师群体遵照行业操守，术业专攻，能言善辩是基本素质。盖因其单枪匹马要在交锋激烈的法庭战场维护代理人的合法权益，又得时刻提防公权越界侵权。成功的律师和法学家游历四方开坛讲法，满腹经纶又修辞得法，口吐珠玑如云蜂拥。一趟下来，听者灵犀一闪念间颇有于我心戚戚然之感。

    惟有法官、检察官群体，社会要求甚高。这些正义之士必然碌碌风尘，注定要在漫漫长途中唯法是从，恪守良知，行止有度，见识广博，能耐寂寞。

    法律边界天然有上下限之分，弹性系数微小。大陆法系国家律令体系架构精密，若以案说法，法官非得通透法理人情世故，遍识国法条文，将各种司法解释和类型案例了然于胸不可。英美法系法官擢升进阶艰难苛刻，故多为阅历丰富，经验老道的精英，此辈权能造法却并不随意推翻旧例。加之长期职业浸淫之故，法官最喜逻辑分析兼重因果推理，如无充分证据，在未有把握前决不轻谈孰是孰非。常见的图景是，法官释法言辞凿凿，当事人入耳味同嚼蜡。“借债还钱、杀人抵命、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怎么就变成了合同瑕疵、证据不足、于法无据？更遑论抽象的法律名词，对于目不识丁的乡下人来说无异于天书。

    法律并非包治百病的万能灵丹妙药，极难皆大欢喜。日常生活纷繁复杂，观念认识往往赶不上现实变化。诸多社会难题纠结难理，一旦诉诸司法往往波澜一片毁损参半。加之当代信息传播迅捷广远，未曾深究其所以然，而人心早愤然不已。被推上前台的法院须依法定程序办事，断案尚在法定期限，然众口早已难调。滔滔江湖中，法官百口难辩左右非人。仔细思量，除去一些悖法判案的个别外，国法之下无人特殊。法官们亦常自我安慰：倘若芸芸众生俱是通情达理修齐治平止于至善，法治大同社会提前实现，何必像现在这样心力憔悴。

    辩论写作是法律人吃饭的看家本领。学者的著书立作、律师的辩护词、法官的裁判文书立场观点各异，十足是各自的最佳名片。除此之外，工作若有闲余，法律人与同行过招讨教的随笔杂谈、庭审回忆录、断案心得也是极佳的时代记录。法制的历史从来都不是抽象的，真相就隐藏在庞大的史料撰述中。

    与学者、律师相比，繁重工作压身的中国法官难得沉心静气来调研，著作等身确属罕见。以往媒体新闻称颂的法官判后附语的，实质是公众对于失范秩序的一种伦理期盼。司法实践中，没有一个法官敢脱离法条引经据典地判案，文采飞扬地写判决书。说理明法是好事，这考量法官基本功扎实与否。当下文书说理不通，解释不足备受诟病也是事实。

    法治起步始于尊重法律，提升全社会公众的法律素养迫在眉睫。徒法不足以自行，达成法治共识是滴水穿石的韧性坚持，改良蕴涵正义温度的司法方式。实现法律正义，普及法律知识，传播法治精神，是所有法律人的责任。法律科学能否被普罗大众所掌握，法律人的著文普法势在必行。经济学之所以成为显学，大腕名家功不可没。他们放下身段，用平白质朴地语言，将晦涩的经济学原理著成小书加以推广。“经济学帝国主义”以小见大，步步为营，逐步蚕食社科领域高地的发展路径很值得法律人借鉴参照。

    怡情养性，疗伤治愈的“心灵鸡汤”文章大行于世，或许和我们的生活有太多负能量相关。只言片语就将万千愁苦化作乌有绝非易事，更令法律人天生的理性神经拧紧发条。大快朵颐的快餐文化剥夺了读者的思考空间，是生活节奏太快，还是我们真的没有时间？能否纾解压抑的情绪，以知识的渴求替代不假思索地直觉，培育更加理性温和的沟通方式？法律人中不乏星夜兼程的行者，见惯了西方法律故事，对发生在身边的却熟视无睹。

    言简意赅讲明一个法律名词，逻辑清晰地阐述一个法律关系，植下一颗法治的种子，煲汤自疗的法律人是时候该上市经营晓喻法理了。

     (作者单位：重庆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