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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 言 之 前
作者:柳思 发布时间:2014-01-15 16:24:06
一直很喜欢日本著名狂言师野村万斋先生饰演的的安倍晴明,电影里一袭白衣的安倍晴明雍容典雅、顾盼生辉,成然是名士风范。剧情中印象深刻的是晴明向朋友解释何为“名”:“名字是束缚事物本质的一种东西,假设世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了。”这是很奇特的观点,但其实他说的是语言与世间万物的紧密联系。记得在大学读书时,导师也曾谆谆教导,耳提面命:“为学如求所成,当寻得语言之前。”什么是语言之前,难道意思是没有语言表达的莽荒时代吗?就是这句难懂的话,诱导年幼无知的我一头扎进了语言的潘神迷宫,而当年我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从兔子洞跳入另一神奇国度的爱丽丝。但不管怎样,我都很想写写这几年来自己对于“语言之前”的感悟。 要解释语言之前,首先要说什么是“语言”。西方基督教经典《圣经•创世纪》上写道:“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中世纪的一些经院神学家们认为神是用语言创造了世界,所以从某方面说,语言是世界,当然这是宗教神秘的说法,但其实语言是人类意识的表现形式,人类用语言来标注与世界和他人的联系,我们与过去、现在的一切关系都是语言的关联。人甫一出生就生活在语言的丛林,孔夫子的碎片,柏拉图的倒影,父母、师长的叮咛和教诲,过去、现在、未来各种主义和思想所交织而成的价值碎片都以语言的形式,对人施加影响。 小到个人,大到国家,真正架构护卫一个国家基本骨骼框架的,并不是木石方城,而是以语言方式表达的典章制度以及典章制度后面的价值理念。东汉末年董卓火烧洛阳城、迁都长安,一时声势何等宣赫!他在长安城西筑郿坞,储粮三十年,手下甲兵无数,进可以图谋天下,退可以终老此乡,没想到一首“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的童谣起处,他就此身败名裂,抛尸街头。前秦符坚依靠“昏君”的谣言褫夺了他堂兄的王位,却同样因为一句谣言致使前秦百万之师丧于东晋八万之众,语言威力可想而知。 人一旦没有经过独立思考就承认语言所代表的“世界”,就会失去自我,因为这并不是自由自主地认可,而是被动地被语言俘虏控制。失去自我以后,我们当然还能说话,但说的不再是自己的话,因为一个人的欲望、性格、内心世界会时时刻刻向外界涌现为语言,但自我被他物遮蔽、扭曲后,就只是个提线木偶而已。当然这都是通常的讲法,但其实西方的分析哲学和诠释学有着非常错综复杂的联系,每一位哲学家们对语言的认识也有大大小小的差异,这却是我不能完全弄清楚的了。 求学的人尤其容易失去自我。各种学问洋洋如横沙瀚海,包容无数;各家各派,各有源流,年深月久,岐义倍出,不管是哪一学科都容易使人沉迷其中,在知识面前失去自我。但求知的人如果没有了自我,失去了思想,就永远只能照着别人的话说,不能说自己的话,自我的意志根本无法实现。比如你去研究孔子说了什么,老庄又说了什么,某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但那又有什么意思,研究它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但语言既然是人类存在的基本状态和手段,就是人类无法摆脱的生存境况,该如何寻得“语言之前”?为解决这个问题,海德格尔趋入了中国道家的“象思维”。我们通常所用语言是概念思维和逻辑思维的表现,一旦使用,就会陷入对概念的分析以及逻辑的判断,不免落入窠臼,但中国的庄、老、禅的语言文字,显然主要不是概念思维或逻辑思维的表达,而表现为诗艺性文字的整体动态直观之思。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是说道不能用概念和逻辑来把握,它不在语言之内,但可以借助于个体的直观判断其有无。但我们只能知道它必有,却无从得知它的规律。因为人要了解规律,需要借助于经验世界的因果关系,在因果关系的基础上才能建构各种理论和思维体系,所以只要我们仍然借助于经验来把握,世界的本体便不可言说——这只是分析老子的观点,当然是不尽对的,我们只需去粗存精、去伪存真。 如果不可言说,那么这个本体与我们又有什么关联?又为何要寻找“语言之前”?这是因为道生万物,这里的生是说道是万物的前提,万物的本体永不可知,但正因为本体的幽冥杳远,个体才有动力通过各种求索逐渐显示出世界的理性结构。“语言之前” 杳不可知,但不满足于现实世界的人,可以或信仰、或创造各自安生立命的根本。但同时道是流动的,并非实体,所以尽管每一个人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上下求索,但无论怎样,个人所把握的都不会是终极真理,这样也摆脱了陷入“唯我论”的可能。不确信自己所掌握的是终极真理,这样才不会构造出一个封闭的体系,如果说纳粹的集中营来自于封闭的理论实体的理念,那么“唯我论”会让每一个人心中都建起一座心灵的集中营,这是最可怕的事,甚至远比真实的集中营更加可怕。 结论:“语言之前”永远是一个开放的体系。海德格尔的女学生阿伦特曾用这段话来回答老师的难题——“在我们生命的尽头,我们会知道,只有我们,直到最终还对某些事物保持着忠诚,而只有这些事物才是真实的。” 责任编辑:
陈文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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