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做布鞋的整个过程是很漫长和艰辛的。外婆先是将旧衣服、破床单洗干净，撕成条，一块块晾干，放下门板，用酽酽的米汤将干布片非常仔细地一块一块粘在一起，晒成硬布壳子，剪成鞋底样。接下来就是纳鞋底。纳鞋底是既细致又累人的活，要一针一线来回在鞋底上穿梭，弄不好就把手扎得流血不止。纳鞋底的工具极简单：针，线，针箍，针夹。针箍像戒指一样戴在手指上，上面布满小圆坑，因为鞋底比较厚，几乎每一针都要借助它抵住针屁股将针顶进去，然后再用针夹夹着针的另一端，连着棉线拔出。鞋底纳好后，就要做鞋面，同样有鞋样，鞋面有两层布，里面那一层用棉布，外面一层用条绒的面料，这样看起来才显得脱俗，好看。将鞋面上到鞋底上要用锥子，从鞋底的侧面，将粗棉线送过去，钩回来，来来回回，绕着鞋底走一圈，也要不少时间。布鞋做好了，外婆还要借太阳把鞋底晒上半天，再在鞋的前、后掌抹上少许桐油。这不仅为了经穿，还有一个好处，可以隔水隔潮。

    看外婆做布鞋，是我儿时记忆里最为鲜亮的风景。夜深人静时，外婆坐着小方凳，弯腰弓背，一手攥住鞋底，一手用力拽针线，偶尔将针在头发上擦一擦，那动作轻松自如，透出一种娴熟、优雅之美。那针线密密匝匝，稀疏得当，松紧适中，大小一致，煞是好看。纳鞋底的时间长了，手就酸痛，眼睛会发花。有时外婆手指麻木了，一不小心就会扎着手指。看着外婆滴血的手指，我很心疼，便安慰外婆：“等我长大了，挣钱买鞋穿，你就不用吃这苦了。”外婆笑着说：“等你长大了，有媳妇做鞋了，我就老了。”望着鞋底上密密匝匝的小针脚和外婆那疲倦的眼睛，我激动不已。外婆白天在风雨里劳作，晚上则亮了油灯纳鞋底，推磨似的旋转着这个世界。多少个夜晚，灯光摇曳，外婆把纳鞋底的棉线扯得很紧，牢牢地、细细地把所有对我的爱都纳进了鞋底。

    外婆喜欢看我穿上新布鞋时高兴的样子。每做完一双布鞋，外婆总要说：“永崽（我的乳名），来，穿上试试，看合脚不合脚。”其实，外婆心里有一杆尺，凡她做出来的布鞋，没有不合脚的。我还是顺势坐在小凳子上，“外婆，不用试了，我知道肯定合脚。”我嘴里说着，但我还是乖乖地将新做的布鞋穿在脚上。外婆弯下腰在脚尖的地方用手指压了压，“嗯，正好，我以为做小了呢。”又笑着说，“你要好好念书，识字多了，才有出息，才不愁没鞋穿。”我懂事地点点头。外婆顺势在我的头上抚了抚，我没有抬头，但我知道这时外婆脸上洋溢的温馨只有当外孙的才能明白。每当穿上外婆做的新布鞋，我都要在同学面前挺胸阔步、炫耀一番，这当然惹得他们一番啧啧评论和夸奖。每当此时，我的心里总是又骄傲又自豪。

    11岁那年，我离开外婆，回到父母身边读中学。每年外婆都要来看望我一两次。来时，外婆笑眯眯地坐在桌子旁，上边摆着两双崭新的布鞋——一双是冬春穿的棉布鞋，一双是夏秋穿的单布鞋。年年如此。直到外婆老了，做不动布鞋了。

    从小到大，我穿过多少双外婆做的布鞋？粗略算起来起码有30双了吧。如果以一双鞋底平均300个针脚计算，30双鞋底就有9000个针脚！若是把外婆用过的纳鞋底的棉线连起来，差不多有4公里长了吧。

    一针一线连成的4公里，这是爱的长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