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是一种思念。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若有一轮皓月当空，稍许清风相伴，再来一壶浓烈的老酒，对月细酌，生活如此惬意，孤独寂寞之意顿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可能是古人们最为浪漫的生活艺术了。当然这是一种极为理想主义的想法，孤寂也许顿消，也可能事与愿违，若思念之情汹涌澎湃，更加浓厚。如“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这般无人亲近的冷落情境，百无聊赖，也只能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方式来自导自演，与月为友，自娱自乐。不过有了明月的相衬，李白的独酌在细嚼之间，却也有今人在快节奏的急趋中所无法体验的别样情趣。

    明月就是这般惹人喜爱，以致于古人对明月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它既是表达对一种美好事物的“心向往之”，又是安放个人思念感情的可靠寄托。这种情感首先源于是他们对“圆”的含义的独到理解。从人类文明初期的崇拜太阳之圆，再从生产生活中总结的对天地自然的朴素认知，从而形成“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念，陈抟老祖很干脆的把自己对的宇宙认知和对“圆”的喜爱加以糅合，演画太极图，可见古人对“圆”的敬畏和推崇。再者，“圆”在中国语言文字中有一层吉祥的字义，《说文解字》中有“圆，圜全也”，《易·系辞》中说“蓍之德,圆而神”，“圆”对于古人来说就有圆满、完整之义，这对喜欢讲究好彩头的中国人来说无疑正中下怀。如若加上月亮本身特有的魅力，明月皎洁，宛若天镜。月如嫦娥，楚楚动人，使得古人对明月又敬又爱。于是人们要求做事要圆满，家庭要团圆，把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寄托于明月，将追求自由与奔放、摆脱压迫和困苦的热切期望化作一个叫作“嫦娥奔月”的美丽传说。但是，生活并不常常遂如人意。“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种不尽人意的内心苦闷，竟然可以用明月的特性来完美诠释，正是恰如其分。于是，古人们无止境的追求明月，追得那么炽烈和浪漫，试图借助明月来医补他们当时无处安放的思念之情。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那雄阔汪洋的大海和绮丽明净的月亮，交相辉映，最是惹人情绪涌动。此时的张九龄被贬荆州，正是失意之时。诗人望月怀远，无奈荆州哪有大海？但环境永远也无法束缚那些伟大文人丰富且又富有创造性的想象力。月到中天，海潮涌动，水光灿烂，与“半壁见海日”的那般意境极为相似。此时的明月是一种思念，是对知心朋友无尽的怀念。当内心的苦闷和复杂的情绪积郁成海，朋友能够让你一吐心肺。或与友相隔天涯，虽不能见，但观一轮明月，见月如晤，也略宽欣慰。另与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要数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中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之句了，同样是借月抒怀，但李白的这句诗多了一份对朋友的关怀和宽慰，以明月为信，清风为邮，遥寄“愁心”，这让正在左迁赴任、路途险远的王昌龄内心倍感温暖。

    李白既是一位最喜欢写明月的诗人，也是最擅长写明月的宗师，正如当代诗人余光中先生在其诗歌《寻李白》中写到“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你的故乡，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余先生可谓写中了要害。如那篇最负盛名的《静夜思》，黄口小儿张口即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之句，没有奇特新颖的想象，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只是用叙述的语气，写远客思乡之情，然而它却意味深长，耐人寻绎，千百年来，不仅广泛地吸引着读者，竟然还引发了学术界对诗中“床”的含义之争，至今未有定论。以致于要说唐诗，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这首《静夜思》。可与此诗相媲美的，细细较来，也许只有杜甫那一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同样耳熟能详，流传千古。杜甫在无限的思绪中，融入了自己的主观感情。明明是普天之下共一轮明月，本无差别，偏要说故乡的月亮最明，还说的那么肯定，容不得他人半点质疑。不过，此诗读来却让读者异常的感觉合乎情理，简直是怪事。

    明月，除了是对亲友、对故乡的一种思念之外，也是一种关于爱情的表达。诸如五代时期的张泌在其《寄人》中写道“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诗人以诗代柬，借多情之月诉相思之苦。不用千言万语，唯庭前花月更有动人心弦的力量。更浓烈者，譬如范仲淹的《御街行·秋日怀旧》：“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敧，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年年今夜，银河垂地，月练如洗，可惜意中人远在千里之外，如斯美景却无人共赏，实在令人惆怅不已，读来使人落寞孤寂，心如“寒声碎”。因为明月，就连向来豪迈的苏东坡也忍不住婉约起来，其《江城子》中“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之句，最是真挚朴素，沉痛感人。生死相隔，死者对人世是茫然无知了，而活着的人对逝者呢？恩爱夫妻，一朝永诀，转瞬十年。人虽云亡，而过去美好的情景如何能忘？在这明月之夜，唯亡妻一个人凄冷幽独的永眠于短松冈山的坟墓中，不禁柔肠寸断，这番痴情苦心实可感天动地。这与他那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神仙般境界实在大相径庭。

    明月，到底担负了多少人殷勤的目光和美好的愿景，又承受了多少人的热泪与深情。这美丽的一轮，从古至今，起起落落。沧海桑田，人世更迭，明月依旧，“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识，”它不会因为人的一丝情动而变迁。它是无情之月，无论这世间的悲欢离愁，它漠然的在天上观望，好像这一切都与它无关。它又是多情之月，当你在羁旅途中孤独前行，当你独倚楼栏空空对月，但你静坐窗前思念的热烈，它总会给你最好的相伴，倾听你的诉说。

    爱也是月，恨也是月，敬也是月。从嫦娥奔月到吴刚伐桂，从貂蝉拜月到玄宗游月，从月下独酌到花好月圆，一个有关月亮的史诗般的节日在一个伟大的文明国度从此诞生。

  （作者单位：湖南省冷水江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