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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
作者:饶海泉   发布时间:2014-01-15 16:37:40


    小时候在老家,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

    当漫山遍野的枫树林褪去最后一片红叶,雪花穿梭在树梢的时候,故乡的年味就越来越浓厚了。

    到了腊月初八,喝过腊八粥,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过年了。男人们甩开膀子,用开山斧伐倒一棵棵青冈树,破成柴块风干,林子里枯死的树疙瘩也用锄头掏出来,这些都是耐烧的硬柴火,一家人冬天煮饭取暖全靠男人的肩膀。女人们忙着盘点一年的收成,留下来年的种子,憧憬着过一个富足的好年节。孩子们从学校放假了,整天也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忙得不亦乐乎。

    “二十三,过小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过年就进入倒计时状态了。传说这天灶王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一家人的善恶表现,玉皇大帝将根据灶王爷的汇报决定这家人来年的祸福吉凶。所以,为了全家老小的平安,母亲每年这天都会端出刀头肉、炸糕、酥糖等供奉灶王爷,以求得神仙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好话,“上天言吉事,下界保平安”。

    “二十四,扫房子”。父亲砍来一根竹子,绑上笤帚,把平时打扫不到的扬尘和蜘蛛网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我和妹妹人小,也站在凳子上用高粱秸秆清扫窗户。最后,母亲把所有的灰尘都扫进火塘里,生起一堆火,让青烟把屋子再熏一下,这样老房子就不会漏雨了。

    “二十五,点豆腐”。母亲把自家地里种的黄豆选出两升来,用温水浸泡一天一夜,再用石磨磨成浆,纱布滤去杂质,倒入大锅熬煮,等到泡沫散尽,就可以点豆腐了。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我们那里点豆腐却用的是酸菜汤,做出来的酸水豆腐,不放任何佐料吃着都香。点完豆腐的酵水可不能倒掉,煮成酵水稀饭又别有一番风味。民间有“酵水养亲”的说法,意思是特别适合老人食用。现在,大家生活好了,好多人吃腻了大鱼大肉,盛上酵水稀饭还能一连吃上三大碗呢。

    “二十六(音陆),杀年猪。”一大早,母亲就起来烧上几大锅水,父亲和几个精壮汉子放倒猪栏,把喂了一年的肥猪捆上,按在条凳上。杀猪匠提着明晃晃的杀猪刀,对准猪的胸膛部位捅将进去再拔出来,鲜血立刻喷射在条凳下方的盆里,盆里放了盐,好让猪血凝固。等到猪凄厉的叫声逐渐变弱,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几个人把死猪吹满气,扔进一个大桶,浇上滚烫的水,谈笑风生的开始拔毛,不一会,一只膘肥体壮的肥猪就挂在了树杈上,杀猪匠先把猪砍成两扇,再按部位切成条块。猪鬃和蹄筋照例是要给杀猪匠带走的,这就是他的工钱。就在众人拾掇的功夫,母亲已经把杀猪菜端上了桌,父亲陪着大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直到黄昏里喝至微醺。入夜,母亲还要把切好的肉抹上食盐,等腌上一两天,再把肉挂在火塘上,让经久不息的烟火烘烤,就成了红艳艳、香喷喷的腊肉,骄傲地展示着女主人的贤惠能干。

    “二十七,挑公鸡”。到了这天,父亲会从鸡舍里挑出一只毛色鲜艳、鸡冠肥厚的公鸡,单独养在笼子里,准备在年三十那天宰杀。提前把鸡挑好也关系到来年的好运气,在除夕那天弄得鸡飞狗跳总是不吉利的。

“二十八,舂糍粑”。母亲把蒸熟的糯米倒进碓窝里,用木槌舂到不见米粒,绵软不沾,糍粑就做成了。捏一个糍粑团子,裹上白糖或者磨细的芝麻面,便也是那个年月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二十九,做甜酒”。甜酒也叫醪糟,用蒸熟的糯米过了水,拌上酒曲,密封发酵一两天后就做好了。在老家,甜酒也是待客的佳酿,客人刚进门,主人就会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甜酒,驱走远行的风寒。甜酒做得好不好,也是衡量女主人能干与否的标准。母亲做的甜酒清纯可口,至今仍让我回味无穷。

    盼望着,盼望着,大年三十终于到了。家家户户的火塘里,青冈柴块和柏树疙瘩跳动着欢快的火苗,吊锅里的炖肉散发出一股股浓香。灶台上,一家人忙着炸油酥、蒸扣肉。腊月的天空晴朗无风,无数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古老的山村显得祥和而宁静。远行的游子还在赶路,心只朝着一个方向——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年三十就盼着亲人能够团团圆圆。记得我刚到外地参加工作的那一年春节,由于买不到直达票,我一趟一趟地转车,终于才在年三十那天赶到家,让好几天都在村口守候的父亲当场老泪纵横。

    忽然间,一阵欢快的鞭炮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紧接着,山那边、河对面,激烈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最后汇成一曲大合奏——家家户户的团圆饭开席了。叔伯婶子们端着自家的饭菜齐聚在爷爷奶奶家里,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全都拿了出来,三尺见方的八仙桌竟然都摆不下了。长辈们喝着温热的酒,总结一年的收成,谋划来年的农桑。孩子们看着一桌子的好菜,恨不得全都塞进肚子里,可惜却是眼大肚皮小,没吃多少就撑不下了。年夜饭,年夜饭,我们那里却是中午就开席,一直要吃到黄昏才曲终人散。

    年三十晚上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火塘里堆满了树疙瘩和柴块,火苗比什么时候都旺,映照出一年的好光景。母亲端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糖果、花生、瓜子,几个小伙伴时而为一块好糖而争抢,时而又一起拍手,唱着那首充满欢谑的童谣:

三十晚上大月亮,贼人出来偷水缸,聋子听见脚步响,瞎子看见在翻墙,跛子起来撵一趟,哑巴喊莫慌。

    除夕夜是要守岁的,火塘里的柴火添了一次又一次,孩子们玩累了,也听腻了那些关于年的老掉牙的故事,终于躺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父亲默默地抽着旱烟,思付着一家人明年的吃穿用度。开春计划再养两头肥猪,可去年买猪崽的钱都没有还上,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再赊账;孩子们渐渐长大了,穿衣吃饭都要多花钱,学费也越来越贵;还有四邻八乡那些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往来。地里打下的粮食只够吃上饱饭,林子里倒是有许多山货,可山高路陡,变不成现钱,山里人守着摇钱树过穷日子。忽明忽灭的火光映在大人们忧愁而又满怀希翼的脸上,在千疮百孔的泥巴墙上留下跳跃的影子。漫长的冬夜终于过去了,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新年的第一轮朝阳拨开暗云,喷薄而出。

    初一日,孩子们都穿戴一新,那些粗棉布衣服,都是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不知用了多少个夜晚,一针一线缝成的。而她自己,却依然穿着洗得泛白的旧衣服,出嫁时娘家陪嫁的梳妆台也已经斑驳发黄,无言地映照着一个女人逝去的青春年华。

    从初一起,由乡里组织的锣鼓队、龙狮队开始在各个村子巡回演出,演员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报酬就是各自生产队计的义务工,演出结束就分散到村子里吃住。这也许就是那个年代里唯一的娱乐活动了。许多未婚的小伙子都十分乐意这样的差使,于是一段段好姻缘就在尘土飞扬的晒谷场上成全了。

    母亲已经收拾好回娘家的东西,点心是给外婆准备的,烟酒糖茶要送给几个舅舅,沉甸甸地装了一背篓。外婆见心爱的外孙回来了,赶紧拿出糖果往手里塞,刚一咬开,呀,都变味了,那还是去年我们回去时送给外婆的,她一直舍不得吃。舅舅们亲切地摸着我们的头,问起一年的学习情况,要是期末考试成绩不错,还能得到几块压岁钱作为奖励。久未谋面的表兄弟姐妹也聚齐了,大家分成两拨玩起了打仗游戏、放鞭炮,刚穿上的新衣服没几下又变成了开裆裤。大表姐刚出嫁,这次也带着姐夫回来了,和母亲、婶子、姨娘们诉说着在婆家受的委屈,却丝毫掩饰不住初为人妇的喜悦。新姑爷成了众人在酒桌上调侃的对象,弄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还是外公出面才替他解了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又到了分别的时刻了。我和妹妹躲在外婆的房间里不肯出来,表兄弟姐妹都哭着让我们多留几天,最后还是父亲动了怒,我们才抹着眼泪,恋恋不舍地踏上回家的路。走出好远再回头,外婆还站在村头的磨坊边张望。

过了正月十五,吃过元宵,田野里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山间的野樱桃已经绽开了满树的花朵。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里,父亲和母亲又开始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孩子们仔细地藏好压岁钱、气球和鞭炮,意犹未尽地回到校园,盼望着下一个新年的到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打工浪潮兴起,无数青年男女涌入城市淘金,到了春节,他们又像候鸟一样赶着拥挤的火车回到荒芜的山村。再后来,他们留在了城市里,永远离开了生养他们的土地。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儿时的伙伴们都已经飞出了大山,我也在外地度过了好几个春节。故乡的年,那些浓郁的日子,也永远地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责任编辑: 陈文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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