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桑树又叫“千年红”、“马鞍子”，是一种极常见的落叶灌木。它们生命力极强，在我故乡的群山里，无论是岩坎边、坡梁上、大路旁，到处都生长着这一团团、一簇簇的马桑树。每年春天，它们从根部发出新芽，长出红彤彤的嫩苔儿，再长到一米左右就开始低头弯腰，枝丫穿插在一起，叶片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一蓬蓬枝繁叶茂的马桑树，给歇脚的人们洒下一片片荫凉。

    马桑树又是神奇的树。传说它原先也是又高又大的乔木，直到近几百年才变成了又矮又弯的簇生灌木。曾经的马桑树，生长迅速，笔直高大，材质坚固耐腐，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听老辈人讲，我们老祠堂那两棵粗壮的柱子就是用马桑树做的。在我们那里，还有好多关于马桑树的传说。一种说法是，从前有一位将军在马桑树下乘凉，把马拴在树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马桑树已经长到半天云里去了，拴在树上的马也被吊死在空中。将军一怒之下大骂：“马桑树儿长得高，长大是个爬爬腰；马桑树儿长得快，一年发个嫩苔苔。”还有一种说法是，马桑树长不高都是孙猴子惹的祸。从前马桑树是参天巨树，孙悟空顺着它爬上去大闹天宫，玉皇大帝迁怒于马桑树，就诅咒道：“马桑树儿长不高，长到三尺就弯腰。”从此，马桑树就变成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传说终归是传说，或许，马桑树原本就长不高，或许是气候变化改变了它原先的基因和习性，反正它就这样平凡而谦卑地生长着。我想，可能是人们喜欢马桑树，却又不愿意马桑树太过平凡、太过普通，就以劳动人民特有的浪漫和想象，为马桑树创造了许多动人的故事。

    马桑树的确很不起眼，它们高不过三尺，粗不过手臂，做不得锄把，削不得扁担，当柴火烧还没有火劲，惟一的作用就是把嫩苔苔掐下来做绿肥。就连它们的果实也不受待见，鸟雀不敢吃，牛羊不敢碰，小孩子误吃了可是会中毒的。可它们又是那么坚强，只要有泥土，它就能生长，和山上的石头长在一起，和茅草长在一起，和荆棘长在一起，和藤蔓长在一起，长得生机勃勃，长得郁郁葱葱，绿了家园，绿了山川，更为我们这些放牛娃遮挡了多少太阳和风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满山的马桑树儿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也终于长大成人，离开了故乡，离开了亲亲的马桑树。

    我初入社会的第一站是从滇东南一个偏远的法庭开始的。这里没有故乡的青山绿水，只有蓝天白云下那荒凉的石漠和绵延的红土地。这里的人们穿着不一样的服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有时候，我也曾为当初的选择而犹豫、彷徨。直到有一天，我跟着同事去下乡，忽然间，在路边的石头缝里，我看见了一蓬低矮弯曲的马桑树，转过山嘴，又是一大片翠绿葱茏的马桑树林，在微风里向我点头致意。亲亲的马桑树啊，你是特意从故乡来看我的吗，还是你生长在哪里，哪里就成了故乡？看到了你，我不会再孤独，我也会像你一样，做一蓬平凡而普通的马桑树，低头向着大地，把根深扎在石缝里，让落叶化作脚下的泥土。

    亲亲的马桑树啊，我爱你。我爱你啊，故乡的马桑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