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幼苗长出来后，要依次施肥、掐尖、打顶、捋杈、捉虫，这些活都是细活，一般来说，都是由女人来干的。也许是感受了太多女性的温柔，棉花才具备了那么多的母性。

    我没见过母亲是怎样将一粒粒棉花种子种下去的，但我知道当棉花幼苗顶着两片小丫丫拱出地垅时，棉花地就成为母亲的天地了。母亲整天泡在棉花地里拾掇，间苗除草，松地培土，浇水施肥，喷药捉虫，整枝打杈，像养育和梳妆自己的女儿一样。当棉株长到齐腰深时，生命的枝杈张扬开来了，恣肆地摇动着心形的绿叶，结出了串串棉桃，弯弯的垂了下来。又过了些日子，棉桃裂开了，绽开出雪白的棉花。

    如果把种植棉花的整个过程当作一出戏剧，那么收获棉花当是这出戏剧的高潮。母亲双手飞快地采摘大朵大朵的棉花，那样子简直就是把大团大团的温暖采在自己手中。母亲一边采摘棉花，一边想着这棉花的用途，想着棉线、棉布、棉衣、棉被，想着用它们去温暖，去打扮一家人。

    采摘棉花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它有时也出现短暂的紧张、忙乱，甚至惊慌。我说的是这样一种情况：一连几个晴天之后，棉花开得遍地堆雪，只等人去采摘，这时突然阴云密布，大雨欲来。套用“龙口夺粮”的说法，此时正需“龙口夺棉”。有时慌里慌张，手忙脚乱了半天，雨并未真的落下来，一阵风乌云四散，露出日头，等于是一场虚惊。有时抢摘完毕，刚把棉花运到晒场上，雨在身后就哗哗下起来。最惊心动魄的是，一边摘棉花一边听着头顶上的雷响个不停，并开始有一两个大雨点子砸在棉花叶子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你想在这种情况下采摘下来的棉花，将来能不格外珍贵吗？能不珍惜它的“半丝半缕”吗？

    每年一家人的棉衣、棉裤、棉布鞋和棉被，都是母亲缝制的，用的都是棉丝最长、颜色最白、弹性最大的上等棉花。有一年，家乡闹旱灾，水稻欠收，而棉花却丰产。父亲对母亲说：“孩子们长身体，粮食不够吃，我看得用棉花换，棉衣棉裤棉被今年就不用缝了……”母亲一阵叹息。母亲也把满头青丝叹息成白白的棉花了。

    多年后，我参加了工作，还穿着母亲给我缝的棉衣、棉裤、棉布鞋，它们温暖了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