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脖子上是什么?”

  “留置针，方便化疗。”

  “现在你们的家庭收入是什么？”

  “没有收入。”

  “那家里的生活开支怎么办？”

  “靠邻居帮助，到处去借。”

  “大娃初中住校期间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多少？”

  “五块。”

  ……

  看着记者与文某两人一问一答，我静静地坐在一旁，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呼吸，生怕鼻息声干扰了采访的进度。

  “都说过生日许愿很灵，那我的愿望是希望还能过下一个生日。”听到文某如是说，泪水在我的眼眶里直打转，世上万般愁苦事，莫过于斯。也赶巧了，当天是文某的生日，但除了我们，没一个人来祝贺。

  故事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我在核对司法救助款发放资料的时候，卷宗里一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申请人文某工作期间确诊右肺腺癌伴肝，纵隔淋巴结转移，无力承担治疗费用，迫不得已申请劳动仲裁；仲裁不久后，申请人丈夫周某突发脑梗，现已瘫痪卧床，失去劳动力；家境贫寒生活十分困难，申请人无力承担治疗费用及其年迈父母与子女的赡养和抚养费用。”

  寥寥片语道尽了人世苦厄，手上这摞牛皮纸封装的材料忽然间有着千斤万斤重，压得我久久不能言语。也就是这样一段话，它好似一根纽带将我和文某一家连在了一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家庭，面对这样的苦难，他们能挺过去吗？我的脑子里不禁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孟子说：“民事不可缓也。”民事不能等，也等不了。我立即联系了当地村委会和文某申请劳动仲裁时的援助律师，对文某的具体困难及其家庭住址进行核实。村书记老王听我说想了解一下文某家的近况，语调顿时严肃了起来：“他们家啊，村上都晓得，年轻的时候勤快踏实，干活麻溜，还喜欢帮助邻里的老人家‘做活路’。现在他们家遇到事情了，确实很恼火，我们村上已经帮他家申请了一些救助金，但治病的开销简直是个无底洞哦。”老王的语气透露着满满的无奈。

  紧接着我又拨通了李律师的电话，李律师记忆力超好，他如数家珍般地将文某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之前文某在一家塑料厂打工，干了六年多，一直勤勤恳恳，每个月的收入还算可观，但由于工作环境欠佳，时间一长，身体开始出现各种毛病，最终住进了医院，但塑料厂不派人慰问就算了，竟然开始拖欠文某的基本工资，甚至还要他们家自行承担全部医疗费。”

  为了进一步核实文某家困难的真实性，我到医院去调取了相关资料，并到乡镇找到当年和文某一起上班的同事，共同前往塑料厂现场调查。

  偌大的塑料厂，除了一名门卫，竟空无一人。

  我向门卫问了几个问题并做了笔录。通过以上的走访和现场调查，基本确认了一个事实：文某家生活十分困难，几乎是日暮途穷；重大疾病接二连三袭来，让这个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官司虽然赢了，但是被执行公司近乎成为僵尸企业，暂无承担责任的能力。

  而他们，或许只能等待，数着化疗药水一滴两滴缓缓流进手臂，数着时间在床榻旁一秒两秒悄然而逝……然后，无能为力。

  文某在劳动仲裁后申请强制执行，但执行员在穷尽调查手段后因无可供执行的财产而“终结本次执行”，接着她开始申请司法救助，但司法救助一般具有审核周期较长、临时性、金额有限的特征。对于文某家的困难，单笔且金额有限的司法救助金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怎样才能更好地帮扶这个家庭？

  再三思考不得其解，就在我陷入迷茫之时，家人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如果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能起到多大的效果？不如这样，我们联系媒体，请一位记者朋友报道一下，看能不能引起大家的关注，汇聚社会的力量。”这方法简直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们随即拨通了李记者的电话，李记者听完我们的讲述，当即表示愿意跟随我们一起去采访报道。

  这次各项工作准备好后，我们正式出发了。一行四人带着沉重的心情驱车三十多公里，直奔文某的住处。越往山沟里走，车辆颠簸得越厉害，轮胎下被碾压的石子儿到处躲避，打得底盘砰砰直响。终于，村书记老王带着我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人家，空荡荡的院落收拾得整齐有致，但早已斑驳的墙面昭示着主人诸多的不易。文某听见有人到访，缓慢地从堂屋里走出来迎接我们，神情满是惊喜，眼里却难寻到一丝光亮。

  我们表明了来意，简单寒暄了几句，便马不停蹄布置采访现场，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些对话。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当地融媒体向全网推送的三期采访视频，浏览量突破百万，文某先后收到“浅笑”“仄仄平平”“我就是那包耗子药”等几十位网友累计近十万元的捐款。李记者带着我去拜访了一位当地的民营企业家老谭，请他对文某进行帮扶，老谭是一名政协委员，同时也是一位热衷社会公益的老革命，几乎没怎么对他进行“游说”，老谭当即拍板决定供养文某的一个孩子直至大学毕业。再接着，我又重新拾回大学时干学生会工作的“厚脸皮”去“拉赞助”，联系到在当地开大型超市的同学。他也很爽快，给文家赠送了一张六千元的购物卡；某生物制药公司看到相关报道后，承诺提供终身免费的化疗药品……

  一个星期后，文某收到了两万余元的司法救助金……

  看着文某家日益变好的生活，她哭了，我笑了……

  另外，案件的“执行不能”不是“执行不管”，如何进一步推动司法扶弱救困，将好事办好办快，最大化为弱势群体争取生效裁判确定的利益，将是我们不断努力的方向。我和我的同事们将继续为弱势群体发声，对涉嫌恶意拖欠民工工资等行为，一经查证属实，将坚决对其“亮剑”。

  作者单位：四川省江油市人民法院执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