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闲暇，抽空回了一趟老家。朝着坐落在大山深处的村子里走去，故乡还在，故乡的瓦，爬满了青苔。

　　透过木格子的窗棂往上看，瓦片的边沿像一弯秀眉，黛色的秀眉。青黛中透出蓝底子，正是这抹沉郁的蓝，和天蓝遥相呼应，天的蓝轻盈，瓦的蓝稳实，庇护着故乡的人们日夜起居，遮蔽着风霜雨露。

　　这些瓦，故乡的人习惯叫它们“小瓦儿”，如同母亲呼唤我们的乳名。它们是温存的、素净的，层层叠叠，旋律平和。片片新瓦上房梁，喜悦的笑变堆满老父亲沧桑的皱纹，新瓦房可是父亲劳碌大半月的杰作。

　　瓦被整车拉来，它们紧密有序地排在屋顶，最后的收梢，是云头纹的瓦当，探出半个身子，姿势也是含蓄。弧状的瓦片团结在炊烟缓缓上升的村庄上空，这是一种美景。

　　若是日久年深，父亲便端来梯子，爬上屋顶，东边的瓦被风吹得有点疏松了，西边的瓦沟里的落叶要清理，屋角的瓦缝里的瓦松要除去。父亲填补上一片片新瓦，又将为我们遮蔽新的一年里的风雨。

　　暮春时节，紫微微的桐花晃悠着飘落下来，啪嗒一朵，啪嗒又是一朵，细密有声，青黛的瓦上便多了一层迷蒙的紫气。猫无声地从瓦沟里穿过来走过去，然后轻灵地从上面跳下，慵懒地伏在母亲脚边。偶尔飞过的一群麻雀或者家鸽也把屋顶当做彩排的舞台，或者只是歇脚。

　　在小瓦的屋顶下，几十年的长久岁月中，走进走出的，是我们的父亲母亲。父亲暮色中荷锄而归，顺手将带着棉朵或是带着豆荚的枝条堆放在屋檐下；母亲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在小鱼上撒上一层细盐，趁明天的好日头晒在屋檐下的挂钩上。旁边还有几串红椒和晒松了皮的蒜头，用的时候随手取。还有粘着泥土的布鞋，也脱下放在檐下。一年的收成，屋檐下的土墙，就是一张便笺。即使陈旧，但也可亲。

　　梅子时节家家雨，只好在屋内，雨水顺着瓦沟流淌下来，雨用纤细的指尖在瓦上弹拨，急弦繁复，起先有些跋扈，可一经瓦的承接，就成一首不需修饰的古琴曲。清微的旋律中有浑厚，最后雨停了，瓦沟依旧深情地挽留住一些，滴滴下落，余韵袅袅，有空阶滴到明的澄澈意境。

　　连雨过后，瓦片之上，又是白云苍狗，浮光悠然。潮湿的小瓦又在天光云影下慢慢变干，砖瓦上的青苔旧绿中又添新痕。端一把掉了漆的木椅，翻毛了边的线装书，像小瓦那样一页一页，看得颈酸胀了，透过小瓦望天，然后又默不作声低头看下去，书中的文字，赋予时光更为充实的意蕴。

　　瓦下的屋内，上演着人世间最平实祥宁的日常生活。瓦屋纸窗下，写诗，饮酒，品茶，可抵两年尘梦。鳞鳞千瓣的瓦下，鼓琴、下棋、看书，是一种安慰。

　　站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回望故乡的瓦，原来不止是闲情，更多的是乡音。离开有瓦遮蔽的老屋，再久，再远，在某个落雨的晚上，在心底回望故乡，记忆的黑白底片上，依旧是一道道瓦蓝瓦蓝的瓦片……

   （作者单位：广西靖西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