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属猫的,有腥味就逃不过我的鼻子。”

   “老百姓损失了3个多亿问题大不大?有人亏本跳楼自杀了问题大不大?”邢庆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怒火。

    邢庆说,其实办案子并没有一定之规,要根据涉案人的特点,琢磨出适合他的方式。

    邢局令人佩服的就是,不管是什么卷宗、什么案子,他拿过来一翻,立刻就知道哪儿不对。

    邢庆有个习惯,在没案子的时候,爱和局里的同事们聊天。这种聊天看似毫无主题,国内外大事,法制新闻,奇闻异事……

　　2013年7月8日是我第一次采访邢庆的日子。

　　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中年人。中等个头,略微发福,眼神平和直率,说话风趣爽朗,脸上的笑容显得非常亲切自然。说实话,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位热情朴实的邻家大哥,让我一时很难把眼前谈笑风生的邢庆与人们印象中威严的检察官联系起来。

　　“我说就不要宣传我了。”邢庆一落座就笑呵呵地说,“我这都快退休了,应该把荣誉给年轻人,多给他们点鼓励。”

　　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政治部主任高凯说:“你的经验对年轻人也是帮助。而且这也是检察事业发展的需要,要使优良传统薪火相传啊!”高主任几句话不仅“一锤定音”,也把邢庆的思路巧妙地和工作联系了起来,可见他对邢庆的了解,邢庆有所触动地点点头,似乎那些反渎职侵权的大案要案正在他的心里“过电影”。

　　一

　　“我是属猫的,有腥味就逃不过我的鼻子。”他笑呵呵地说出一个生动的比喻。

　　我请他讲个“猫和鱼”的故事。他想了下,聊起了一起诈骗案。这个案子涉案金额5个亿,受骗人数近5000人,当年轰动京城。

　　案件主犯是台湾人曹予飞。他在1997年来到大陆,实际上是“畏罪潜逃”——他是台湾警局通缉的犯罪嫌疑人。到北京后,他以“做期货投资”为名,在15个月内就骗了5亿人民币。

　　这起案件影响之大,牵涉之广,受害人之多,可谓邢庆办案“之最”。在仔细研究案情后,邢庆发现,曹予飞固然非常可恶,但如果没有“内部缺陷”,曹予飞不会得逞。邢庆的职业直觉告诉他,案件中一定存在渎职行为。就在这时,他在材料中发现了两封来自群众的“举报信”。内容是质疑曹予飞是在非法集资,虚假交易,时间是1997年底,正是其疯狂敛财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这一小小的“裂隙”,使他窥见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那灵敏的鼻子,终于闻到鱼腥气了。

　　当初,举报信分别到了负责国家金融安全的最高职能部门:中国证监会和中国人民银行。而当时负责处理这信的,正是北京市证管办期货处的处长宋某。案发之后,邢庆首先质问了宋某:

　　“举报信,你没有看见么?”“看见了。”宋某回答。

　　“那你为什么没有认真调查?更没有制止这种违法操作,最起码这是玩忽职守。”邢庆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

　　“我觉得问题不大。”宋某轻描淡写。

　　“老百姓损失了3个多亿问题大不大?有人亏本跳楼自杀了问题大不大?”邢庆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怒火。他想起了一位内蒙的小姑娘,因为受曹予飞的诱惑,拿了爷爷的养老钱来做期货,结果血本无归,绝望地跳楼自杀了。

　　宋某却是出奇冷静。他镇定地说:“我劝你别费劲了。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玩忽职守罪的构成主体必须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事业单位人员不构成这个罪,你知道么?”

    宋某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这事情是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外,你就别瞎忙了。邢庆紧紧盯着宋某,知道自己又碰到一个“硬钉子”。而就在审问宋某的第二天,某部门负责人的电话也打到了邢庆的手机上。对方暗示,如果事情过去了,大家就都是朋友了,还可以介绍一位大人物让他认识……

　　这些人太不了解邢庆了。

　　“证监会是行业最高机构,既能立法,又拥有证券、期货市场的监管和执法权,显然是具有行政管理职责的。其工作人员又都具有干部身份,难道不能参照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进行监督么?”邢庆把这个想法层报到了高检院。高检院在征询了国家机构编制委员会的意见后,作出了证监会工作人员属于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批复。依据这个批复,检察机关终于依法将宋某送上了法庭。

    二　　

   “出神入化”是办案的一种境界。这其中的意思,检察官们是非常心领神会的,因为那就是他们的追求。如果要举例,他们会津津乐道地告诉你“邢庆智斗沈太福”的故事。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沈太福可是一个“风云人物”。他的长城机电公司从最早的所谓高科技企业,最后演变成一个非法集资的商业骗局。至他被捕时,他骗来的金额已高达10亿。沈太福归案后,对他的讯问是个难题。因为他阅历多,脑子快,这个从小就搞科技发明的“聪明小子”,根本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而当时还没有“非法集资”这一罪名,你说的罪名他都不服,且振振有词,让案件久审不下。这时候,邢庆出场了,坐下来不到两个小时,沈太福就全交代了。

　　我说:“这也太神了吧?你怎么做到的?”

　　邢庆说:“其实讯问就忌讳你一上来就问事,这个怎么回事,那个怎么回事,等于你先制造了敌对情绪。沈太福这个人特别精,你想,他从东北跑到北京,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发展成大公司的老板,没有人帮衬能成么?所以他特重视他那些人际关系,张口就是某某部长、某某局长。而凡是他认识的人,我也说那都是我朋友,而那其中我也真的是认识几个,这让他放松了心理防线。其实这个讯问的过程,就是互相摸底的过程。他认同了我对他的分析和掌握,所以非常快就说了很多行贿的事。”

　　我说:“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由于沈太福的服法,长城机电集资案的投资者领回了70%的本金,全国清退款总比例达90%以上,因此案受牵连的官员也得到了处理。我知道,正是由于邢庆洞悉了犯罪嫌疑人心理,深入研究了案情,才做到了这一点。

    三　　

    检察官这个职业,实在是一种要求很高的工作。它要求你最好是个全才,不仅要知道各行各业的政策法规,还要了解方方面面的专业知识,不能在办案的时候当“门外汉”,更不能让犯罪嫌疑人给你“科普”。办经济案件,你要懂经济;办金融案件,你要懂金融;涉及盖楼,你要懂建筑……你最好成为“百科全书”。而邢庆,正是这样要求他的伙伴们,对业务要做到“精通”,对各个领域都要做到“熟知”。

　　邢庆的“接班人”李华伟告诉我,邢局令人佩服的就是,不管是什么卷宗、什么案子,他拿过来一翻,立刻就知道哪儿不对。我们的卷宗很多,都要经过他来审。最近刚刚结的一个案子,卷宗就有200多本,光侦查报告就78页,他都会一页不落地过目。看的时候仿佛漫不经心,但提出的问题却切中要害。实际上,有些案子是很难定的,它得有行为,有后果,而且在行为和后果之间还必须具有因果关系。大千世界不断变化,两者间的因果关系具不具备、具备到什么程度,只有到最后结案的时候才能得到证明。邢局的本事就是往往能发现那个两者间联系的点。李华伟说:“他能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准确判断出侦查的方向,为我们指出案件的突破口和着力点,这一点特别让人佩服。”

　　丁某是二分检办理的一起案件中的重要嫌疑人,但这个人是那种让人头疼的“小混混”,他曾几度出入监狱,最后一次出狱后开了个小歌厅,不仅经常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还让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反侦查”高手,特别会察言观色使手段。你跟他和蔼可亲,他就跟你吹胡子瞪眼;你跟他态度严厉,他就跟你嬉皮笑脸。反渎局的侦查员换了几个,丁某东拉西扯就是不说实话,大伙儿急得不行。

　　在大家都拿他没招儿的时候,邢庆拿起他的案卷看了几遍,又凝神闭目想了半天,起身走进讯问室。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顺利拿下了丁某的口供。大家都为邢庆折服,也觉得特别奇怪:“怎么我们问了半天都问不出来的事,到你这就轻松得手呢?有什么秘诀啊?”邢庆就趁机给年轻的检察官们传授经验:“你看卷的时候一定要高度细心,不漏过一丝线索。你还要进行换位思考,这样你就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犯罪路径和轮廓。在面对嫌疑人的时候,就能做到在他的叙述中,找准一个点突然抛出关键性的问题,打他一个冷不防。”

　　邢庆有个习惯,在没案子的时候,爱和局里的同事们聊天。这种聊天看似毫无主题,国内外大事,法制新闻,奇闻异事……这种神“侃”,看似天上一脚地下一脚,但每个细节都是有意思的。从他的话语、反映和评判,可以看出他时刻都在观察和思考这个社会,尤其观察公职人员对权力的运用,观察权力的影响和状态。如果有人不正当地使用了权力,那他会怎么做、怎么掩盖。难怪他总是能打下攻坚战,因为他的思想时刻都在职业框架中,都在不断地与时俱进。

    四

　　作为反渎局的老局长,邢庆一直特别关心这支队伍的全面发展。在人才培养上他倾注心力,总是无私地传授自己的经验,为年轻人搭建平台。办案中他主动与每名承办人“搭档”,根据各承办人阅历、性格、气质的不同,确定每个人的主攻方向。他也经常用所办案件中的反面典型案例警示自己、教育下属,珍惜权力、守住底线。

　　在邢庆担任反渎职侵权局局长的十余年间,反渎局是硕果累累、屡创佳绩,创造了北京市检察机关反渎职侵权领域中的多个“第一”:新中国成立以来的首次异地侦查;办理“侦查一体化”模式第一案;率先在全市检察机关开展并案侦查……

　　这一系列的“创新”,使他成了大家公认的破解自侦实务难题的检察业务专家。我问他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他回答:“可能就是一种积累吧。坚持在学习中实践、在实践中学习,成果可能就转化为履职能力。但总的来说,人不管干什么总要有点理想信念。对于检察官这个职业,对于中国检察事业的发展,我是有感情的。检察院是国家的法律监督机关,忠实履行宪法赋予的职责,尤其是打击贪污贿赂和渎职侵权等职务犯罪,是我工作的意义所在,也是能够得到广大人民群众认可的。这就是我的精神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