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父亲是很沉默的。

    小时候，父亲总是喜欢把我扛在肩上，带着我四处转，任由我在他的头上为所欲为。那时的我是最快乐的，于是不管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就缠着要父亲抱我。父亲从来也没有拒绝过，即使是在地里忙累了一整天。那时的我，总觉得骑在父亲的头上很高，很威风，就像站在山顶上。

    稍大后上了学，父亲仍是言辞不多，但每天都会细心检查我的作业，从来没有间断过。父亲曾经读过高中，在村子里面也算是“读书人”了，可惜当年因为是家里的长子，要照顾弟弟妹妹们，只得选择了辍学。几个姑姑和叔叔后来上了大学，实现了从农村进城的梦想，唯独父亲以种田为生。因此，父亲在我的身上寄予了厚望。从小我也还算争气，成绩一直是班上前几名。父亲总是看着年终的成绩通知单眉开眼笑，仔仔细细的瞧了又瞧，那个时刻好像又回到了他以前读书的情景。

    然而中考的时候，我却让父亲深深失望了。那一年或许是运气不好，亦或许是自己不够努力，120分的英语卷子只考了80分，与县城一中的分数线恰好差五分。五分，却意味着要比别人多出5000块钱“入学费”，而这几乎是当年一个农民家庭一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从学校领取成绩单回来，我的情绪特别差，一直呆在房间不肯出来，饭也吃不下。晚上，父亲端着饭来到了我的房间。没有半句责怪的话，只是非常严肃的安慰我：“谁都有个起起伏伏的过程。失败了可以重来，但人决不能自暴自弃，丧失斗志。我希望你跟男子汉一样给我答复：读还是不读？不读，就去种地；如果愿意读下去，我会去想办法。”徘徊思索了一夜，我向父亲表示了要继续读书，改变人生。父亲很高兴，一大早就提着一个麻布袋去了县城，回来后就若无其事地跟我说读书的钱准备好了。后面我才知道，原来那天父亲提着家里仅有的几只老母鸡去了县城的姑姑家里，求姑姑借钱让我进一中读书。现在回想起来，好强的父亲从来没有向姑姑她们开过口，那是破天荒第一次。

    县城一中开学的那天，父亲把我送到了学校。在默默帮我把学费、住宿等安排好之后，父亲要走了。仍然是那个不善言辞的汉子，临走时说了一句“不要给家人丢脸”便走了。刚开始我因为分在普通班，师资力量不是很好，成绩一直是中等。那段时间母亲经常来学校看我，父亲却一次也没有来过。只是从母亲的絮叨里面，我知道父亲每天早出晚归，为了还向借的姑姑的入学费，甚至去人家工地上扛石头。我当时也在暗暗鼓劲，只为当初那两个男人之间的承诺。慢慢的，我终于把成绩赶上去了。2002年7月终于到了高考的日子。母亲早早地就来到了学校，给我带来一锅滚烫的鸡汤，并说这是父亲给我专门从山里的老俵家里买来老母鸡炖的。虽然父亲依旧没有来，但我清楚地知道，父亲在我身上寄予了太多的期望。

    欣慰的是，高考我没有再让父亲失望，顺利的考上了东北的一所大学。当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时，父亲那很久都没有舒张的脸一下子如花一样绽放，第一次发现父亲竟然很是俊朗。从江西到吉林长春，坐火车要39个小时。母亲执意要父亲陪同我前行，却遭到父亲一口回绝。母亲和亲戚都很不理解，担心我一个人在路上会遇到危险。而我知道这是父亲对我的信任，毅然一个人踏上了北上的征途。两天两夜，期间虽然遇到了一些麻烦，都在自己的小心下一一化解。到了学校，看到同班同学都是父母陪同而来，一个个跟照顾小孩似的小心看护，我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也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安顿下来之后，我不禁回忆起读书以来的种种经历，却突然想到了父亲送我上火车的情景：父亲鬓角竟隐约有几丝白发，背影也不再像儿时那么坚实了，暮然发现：父亲老了。

    父亲老了，这个念头一萌生之后，便在我的脑海里面挥之不去，而且随着我每次返家愈发强烈起来。起先确实有点不适应，因为儿时印象中父亲永远是最有力量和最坚韧的，怎么可能会老呢？然而慢慢地，我也释然了。从前我站在父亲面前就像一颗稚嫩的小草，弱不禁风，在父亲的臂膀下躲避风雨；而今，我慢慢成长起来了，个头也比父亲更高，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我明白，今后的路要靠我自己去开启了。

    如今，在城市打拼也有几个年头了。虽然没有瞩目的建树，生活却也渐渐走向了正轨。父亲虽然对我的工作了解不多，但每次回家还是会提醒我做人的准则，要我做一个正直而谦虚的人，凡事多考虑别人，不要过多去计较个人的得失。也正是这样的一种的教诲，让我不管在哪个单位，总是能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可。我清楚，这是一个朴素的农民身上最优秀的品质，也是我这样一个农民家庭出来的子女要坚守的根本。

    有人曾说，母爱如水，温柔而绵长。而我更想说，父爱如山，坚韧而深沉。去孝敬和疼爱父母吧，亦如当年他们呵护我们一样。